再说季怀真,扯着嗓子从天亮骂到天黑,愣是没人搭理他,直至晚膳时分,才有一人端着吃食进来。
就算燕迟要杀他,也早动手了,何必费这功夫去在饭中下毒,季怀真当即放心用饭。
用罢晚膳,季怀真力气攒足,却又不想骂了。
他失魂落魄地往柱上一倚,心想自己真是阴沟里翻船。
他就不该心软,不该动情,早在汾州清源观,他就该一剑要了燕迟的命,若他死了,自己就不会平白无故在汾州多逗留一天,就不会被陆拾遗的人抓到,也就不会有这后来的许许多多。
季怀真想天想地,就是想不到这是他动了恶念后的因果报应。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嚷纷乱,季怀真敏感抬头,以为有可乘之机,便伸着脖子去听,只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大着舌头叫喊:“别扶我!谁都不许扶我——不许靠近,谁靠近,我就杀了谁!都退下!”
下一刻,帐帘被人掀开,燕迟抱着酒坛,一步三晃,醉醺醺地进来了。
季怀真冷眼瞧着他。
燕迟也瞧过来,眼神发直,满脸通红,将那半条胳膊长的大酒坛往地上重重一磕,半缸子酒泼洒出来,他脚步虚浮地晃过来,像是随时会摔倒,往季怀真面前一站,突然抬头。
季怀真猛地把头一低,以为燕迟还未消气,要动手揍他,然而等半天,那一巴掌、那一拳却迟迟不落。
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上,接着往下,抚摸过他的眉毛、鼻梁、脸颊。
动作轻柔,又哪里看得出裹挟着滔天怒意?
季怀真错愕抬头。
燕迟倾身过来,茫然道:“凭什么。”
季怀真不吭声。
燕迟又固执道:“凭什么……”
二人视线交错,呼吸相容,他这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不禁让季怀真心酸动容,还未来得及哑声开口,只见燕迟突然头一偏,低头狠狠咬在季怀真肩膀上。
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痛得季怀真眼前一黑,似要晕过去,也不知对方恨他恨到何种地步,只觉得肩膀快要给燕迟咬穿了。
直到嘴里一股血腥气,燕迟才松口,他喃喃自语着。
“这下就算你以后再装成他,想要骗我框我,我也能……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肩膀上的剧痛快要叫人晕过去,季怀真猛地喘了几口气,抬头一看,却见那罪魁祸首眼眶通红,怔怔地看着自己。
说是看他,又不是在看他,燕迟现在对季怀真,恐怕只有厌烦憎恨,又怎会有这样饱含情谊的眼神?
季怀真心想,他是在透过自己的这张脸,思念远在上京的陆拾遗?
心中猛地扑过一丝不甘怨怼,犹如狂风过境,直叫季怀真恶心地想吐,竟是连肩膀上的剧痛都顾不得。
先前是他对不住燕迟,欺他诓他在先,戏耍他在先,可现在明明都知道他是谁,竟是还拿他这张脸想着别人,真当他季怀真好欺负不成?
“你看什么?竟这般不挑食?既知道我不是陆拾遗,还死乞白赖地找我干什么,莫不是发现被人捷足先登,心上人变大嫂,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用懦弱了?怪不得你大哥叮嘱你不成亲不许办事,不坑你坑谁。”
燕迟依然眼神发直地盯着他看,任凭季怀真羞辱。
“为他人做嫁衣,你真是可怜。”季怀真捂着肩膀,滔滔不绝,只觉得说得还不够狠,还不够刻薄,他如何痛苦,就非得也要燕迟常常同样的滋味,谁也别想好过。
“你想退而求其次,我却不答应,拓跋燕迟,我今天就告诉你,便是你想吃回头草,大人我也不愿意当那个‘次’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季怀真却专门戳人脊梁骨骂,当真恼羞成怒,撕破脸皮,半分情面不讲。
就在这时,燕迟的脚动了动,季怀真一边嘴贱,一边往旁边躲,生怕燕迟被他给骂恼了,撒酒疯过来打他。
二人绕着那帐中的柱子走,燕迟跟在季怀真屁股后头追,酒意上头,脑子也发直,最后不知怎的突然把身一转,就把人给抱了个满怀。
他前几日就是这样抱他,抱着他说二人是缘分天定,抱着他说他一定对他好。
被这样一抱,季怀真就又恨,又心酸,冲燕迟骂了句:“滚!”
那人却抱着他不撒手。
“你凭什么骗我?”燕迟哽咽开口,“若不喜欢,随口打发了就是,为什么还要装成陆拾遗来作践我?我自问不曾得罪过你,先前在上京那几年,更是没有见过你,不曾与你打过交道,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季怀真也是被他问得一愣,既已动心,竟再难想起他当初究竟为何头脑一热,那样看燕迟不顺眼?
他想起来了……
“因为你骂我。”季怀真抬头看着燕迟,“你骂我,你跟别人一样羞辱我,是你先作践我的。你说我是恶,陆拾遗是善,你说我草芥人命徇私枉法,但陆拾遗从不这样,你说陆拾遗把别人的命当命,胜过我百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