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这个不起眼的六品官背后关联着韩廷攘——云州学派下一任领头人物,如今的建州按察使。
韩廷攘外放建州以前官至礼部侍郎,在建州干的也不错。只等了任回京, 资历便足以接任翰林学士, 等待时机入阁。如今内阁阁臣年纪都不轻了,韩廷攘只要在阁中熬上十几年,按部就班就能接任首辅之位。
——这是叶问石,也是云州学派中的几位重臣为韩廷攘安排好的一条平坦大道。
虽然少年皇帝近年来似乎对云州学派代表的清流一脉坐大感到不满, 存了打压之意,然而云州学派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皇帝不喜欢没关系,只要稳稳当当做出成绩来,皇帝不用也不行。
但现在,周维的出现无疑于天上突然掉下一块巨石,凭空将云州学派铺好的平坦大道砸了个坑。
通敌卖国的罪名意味着什么?
严格意义上来说, 《大晋律》里面没有这个罪名, 因为《大晋律》直接把它和另一个更简洁、更直接的罪名实现了合并。
这个罪名叫做‘谋叛’。
谋叛者, 谓谋背本国,潜从他国。
即使是不懂《大晋律》, 没有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这个罪名意味着什么。它和谋反、谋大逆等其余九种罪名合在一起,被称为‘十恶’。
——‘十恶不赦’的那个‘十恶’。
沾上这个罪名, 依照大晋律法判决, 即使最轻也是主从犯处斩,妻子父母流放。
韩廷攘是周维的座师,当然不在谋叛牵连的范围内。问题是很多时候不是免于刑罚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韩廷攘是清流, 清流的声名比性命重要。他的弟子犯了谋叛大罪, 韩廷攘的声名也要跟着蒙上一层阴影。
周维牵涉进这件大案中,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只有死路一条。他死不死对于云州学派代表的清流一脉来说根本不重要,但他以什么样的罪名死去,对于清流非常重要。
礼部尚书眉头紧锁,然而叶问石这个韩廷攘的座师看上去比他从容的多,趋前一步出列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周维所犯之罪,倘若为真罪不容恕。”
倘若为真。
御座上,桓悦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下方,叶问石官帽下的花白发丝颤动着,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句平静说道。
“此案事关重大,仅凭鸾仪卫刑罚审讯不足取信天下,唯有将罪臣周维移交三司,由三司会审其罪,方为名正言顺。”
礼部尚书醍醐灌顶,御座上桓悦眼梢压出了锋利的形状。
叶问石比他们多出的年岁不是白活的,他根本没去辩驳周维到底是贪腐还是通敌,而是从根本上推翻了定罪的合理性。
——鸾仪卫有刑讯权而无定罪权,哪怕周维的口供已经完完全全摊在了文德殿里的御案上,但只要没经过三司会审,定他的罪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就像大晋开国百年来一直标榜‘齐无道而诛之’,南齐则持之以恒地宣扬‘晋乃窃国罪臣’,很多时候争得就是一个名正言顺。所以面对叶问石的话,无论杨凝还是桓悦,都不能直接否定,哪怕明知道叶问石有其他算盘。
“就依先生所言。”桓悦缓缓道。
皇帝居然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叶问石微觉古怪,只听御座上皇帝继续道:“便由都察院、刑部、大理院三司共审,鸾仪卫从旁协助——对了,左都御史一职空缺已久,一直由右都御史邓诲兼管,既然如此,即日起邓诲接任左都御史一职。”
左都御史为都察院主官,由于先帝时的一些旧事,左都御史一职很久没有正式任命,右都御史邓诲白天累死累活弹劾,晚上还得兼管都察院事,可谓是都察院一匹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皇帝突然提起此事,众人虽然惊讶,却没有人出声反对——无他,尽管邓诲脾气不好,经常不给人面子,但他的品行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可靠。
反正邓诲本来干的就是左都御史的活,只差一个名头,没必要在这里和皇帝呛声。
“叶问石好算计。”桓悦负手,朝长廊尽头走去,“三司会审,上下至少能拖出一个月来。”
一个月足以做很多事,哪怕铁证如山,只要下足功夫,以叶问石的手段也能撬出一条缝来。更何况这个铁证并不是那么铁——只要周维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拿了点钱,根本不知道曹家干的是私通南朝的勾当,通敌卖国的罪名就没那么容易扣死。
杨凝皱眉道:“皇上,三司上下并非铁板一块,倘若有心很容易做手脚,为今之计,理应严密监视关押周维及其余案犯的牢狱。”
桓悦淡淡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天底下最严密的地方是北司,周维在北司里,谁都插不进手,一旦移交三司,不管是刑部大牢还是大理院的大牢,真想做手脚很容易。”
他面色始终沉着,那张美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然而顷刻间桓悦展颜,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意。
“不过好在,朕本来就没打算靠周维动摇韩廷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