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如绷弦轻拨,那因得知错过与进士婚约的忧伤,似涟漪泛去。
“挂哪儿?”
“东侧。”
“正了吗……” “……往左一些。”
“现在呢?”
……
两人忙了半日,昏阳淡淡入户,原本空荡的书房一下变得有生气起来,风卷珠帘透着文雅,丝竹斜影入户,恰好落在湘妃竹屏上,隐隐绰绰,教人一时分不清是纹竹还是影竹。
季卿语坐在南窗边擦琴,玉手拨弦,垂眸忧思。
顾青原是来叫她用膳,可甫一进门,便没了话音——他自是知道季卿语是好看的,没揭盖头时便知,想来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季卿语有多好看,但他原以为美人在皮,欺霜赛雪,肤如凝脂,玉骨冰肌,今日才恍惚发现,美人在骨,她坐窗前,便让人有清风明月之感,她本就长在诗词琴曲里。
顾青敛眸,一一扫去书架上的书,半晌忽然道:“看来岳父说的话,确实不能尽信。”
季卿语擦琴的手一停,目光斜落新绿上,指腹压住了弦,险些拨出一个响,语气不变:“将军怎么突然这般说?”
“岳父说家中二女喜好话本茶楼、沙场将军,性子活泼,调皮捣蛋,满宜州都寻不出第二个比她更难嫁的姑娘。”顾青说着,顿了顿,“但我看你这满堂书架,倒是没有一本江湖诗话。”
文官堂前言,听七分信三分,季卿语倒是不知竟能谎话连篇到这地步,她按着琴弦的手用了力,已经能感觉到疼来:“少时欢喜罢了……年幼喜欢看戏,武戏热闹,扮相帅气,自是好看的,启蒙读书后,又是不同,家中管得严,不年不节的轻易听不得一回,开始还觉得心痒,后来觉得也就那般,说不上喜欢了。”
“是吗?”顾青走进来,提起茶壶往季卿语的茶杯里添茶,他倒茶不讲究,手举得高,案上有水珠四溅:“岳父昨日在席上让我帮忙献诗绥王。”
季卿语一惊,连忙抬头看他。
却见顾青正好也在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她甚至能在他漆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一瞬的张皇。
他在疑。
“怎么?”
季卿语错开头:“无事……就是不知父亲怎会突然想献诗绥王。”
“文人的酸文假式?”
季卿语摇头:“确实是文人酸文假式,但却不像爹会做的事。”
顾青微微侧了头,语气里带着疑惑:“哦?”
季卿语无奈笑笑,直言:“爹的诗文写得不好。”
顾青因她的笑敛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笑,有种清泉解冰的空灵感,他用力抹去杯壁上的茶水。
“不知将军可否借我爹爹的诗文一观。”季卿语语气轻快,“献诗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关乎两家颜面,我既已嫁到顾家来,也该替将军考虑不是?”
“我一个粗野武夫,就是献臭诗,王爷也会谅我目不识丁,不用担心。”顾青这样说着,还是从怀中捏了两张纸笺出来,“这便是岳父新作的诗文。”
季卿语接过打开,刚看第一眼就愣住了,手指泛白,明明说要看诗,目光却是死死地盯住第一句——这哪是父亲的诗文?分明是她的!
“岳父对这两首诗文很是满意,刚作出来就想请绥王指点,想来确实写得不错。”顾青似乎没看到她的不对劲,解释了那句“话不能全信”。
为了平祸,四处嫁女,为求汲引,假手诗文,这对诗礼门第来说,何其下作?季卿语原以为父亲只是因为多年有志不骋而走了歧路,却没想到父亲早已和年轻时那个志高青云的傲岸君子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