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打我儿子的主意,你跟你阿耶什么不同?他哄着你来娶我,好巴结我阿耶、阿娘!这会子他反躲开了?躲得掉么?我阿耶完蛋,他别想落着好!我问你,来日张易之得意,你是不是还要拿我儿子,去与他张家的女儿作配?!”
武崇训气得眼角抽跳。
谁哄他?
究竟是谁哄他?难道不是他自己哄了自己,蒙着头在这桩婚姻里做驴子,绕着她拉磨,一千遍,一万遍,没半点长进?
他是个内敛的性子,越生气声调儿越沉,紧紧相逼。
“郡主这主意周全极了,人说女大三抱金砖,眉娘至今尚未婚配,央圣人指个县主不为过,将好匹配我们阿漪。”
“——你敢?!”
她劈手去划他脸,杏蕊扒着窗框子,看得手掌心直冒汗,生怕瑟瑟惹毛了武崇训,他下手掐她,但凡他敢,她便要拿着小奉御的横刀冲进去护主。
金黄帷幕映在窗纱上,像铜镜镀了金粉,黄澄澄的。
瑟瑟扑了个空,屋里静了好久,忽听啪地一巴掌,不知谁打了谁,帷幕轰然翻卷,武崇训气冲冲闯出来。
李隆基嘿了声,夺回刀剑,亦步亦趋。
武崇训大步迈出枕园,身后两柄银枪交叉一挡,便把杏蕊拦住了。
天刚蒙蒙亮,左卫率百余人熄灭火把站起来,目光炯炯瞪着他举动。
硬甲底下伸出的手指细白修长,不该握刀,该攥着笔杆书写山河,但短短数日,武崇训已习惯了指挥武人,举高手臂打了个响指。
“押她去左掖门!”
几个奉御领命,凶神恶煞扑来拿杏蕊。
后头凤尾慌得伸手抓她衣带,大门轰地关紧了,差点撞上她鼻尖。
凤尾扒着门缝看,外面嘁哩喀喳裙腰裤腿,全是兵,杏蕊被撂上马背,一溜烟儿没了,她的嫣红裙边夹在缝里,怯怯往回收,一个兵捉狭,伸脚踩住,凤尾惊叫着又拉又拽,终于撕烂了,惹得众人哄笑。
武崇训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全然不插手。
看吧,看明白形势才好,反正所谓夫妻,是敌是友,瞬息之间。
他当初只想束缚她,惨案酿在眼前才终于明白,以他一己之力,保障不了她有限的天空,他若真爱她,就得硬起心肠,送她一程好梦。
至于她的梦做起来,他便多余了——
武崇训叹了口气,摘了芍药花的玉版,随手挂在马辔头上。
李隆基傍在他身侧疾驰,那娇养的花儿在风里抖搂,不论是金是玉也好,万一不幸落马,都一样零落成泥碾作尘,谁又比谁高贵多少?
他牵唇笑了笑,“姐夫——”
武崇训啪地抽一鞭子马。
李隆基不情不愿地改了口。
“武都尉,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郡主虽是大美人儿,可这世上的美人儿还多着呐!”
武崇训皱眉打量他。
这小三郎,打小儿便常有惊人之语,得亏琴熏的兴致三朝五日抛在脑后,早调转枪头去看别人,不然这生来凉薄的性子,谁嫁他谁倒霉。
东宫近在跟前,他努努嘴,手下人分出一支,载着杏蕊转向。
左掖门在皇城东南角上,毗邻洛水。
刚敲了钟,各坊城大门悠悠开启,今日朔望,并无朝会,街面儿上不知哪来那么多人,百姓不敢走亲贵用的星津桥、黄道桥,全走新中桥,甚至有人走更远的浮桥,乌泱泱往左掖门聚集。
奉御推杏蕊下马,拿鞭子指了指门楼,便走了。
杏蕊一骨碌爬起来,抹了抹散乱的鬓发。
眼前真是古怪,除了上元节,京里几曾见过这浩浩荡荡的阵势?
男女老幼不上工,不理事,全跑到皇城门口来了,人人攥着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竹竿破瓮,瞠目龇牙,似要聚众斗殴,尤其妇孺神情最愤懑,几个妇人拽着半大儿子,披麻戴孝,哭天抹泪地往孩子手里塞砖块儿。
正琢磨,后腰被人顶了下。
杏蕊回头瞧,一个老妇挽着臭烘烘的菜篮子,里头尽是些半截的萝卜头,鸡爪指甲边角料,看她脸上,也是脏兮兮。
她推老妇站远点,掂脚往前看,可前头人也够着脖子往前,提溜起来的鸭子大鹅,都耸着,杏蕊有点犯糊涂,登闻鼓照理说就设在这门楼里头,鼓架赤红显眼,然眼前全是白衣麻布衫,丁点儿瞧不见了。
“自古独子不当兵!”
七嘴八舌中有人中气十足地喊了句。
众人嗡嗡地回应,都在叫好,然后是个浑厚的低音。
“——对!”
苏安恒一开口,人都静下来,杏蕊赶紧往前挤。
“五丁抽二,三丁抽一!保家卫国尚留人血脉,何况太平盛世?太子年近半白,为何惨遭除根?!草民苏安恒,请御史台公判,太孙若有罪,是何罪行,当昭告四方,若无罪……”
杏蕊愕然抬起头,不信这世上竟有人敢审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