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里巴人,请的全是出了名儿扮相娇媚的班子,跳火圈、吞大刀也有,我们本来在侧面戏台看杂耍,忽听正台上,一声拔高的脆嗓儿,又亮又甜,竟是新人!大家一窝蜂往那边涌,都穿的朱紫正色,分不清谁是谁,唯魏王得了件素锦百寿袍,一身白跨到台上,提起把木头剑就打那小戏子,底下吱吱哇哇,又是叫好又是劝架……后来京里传了好一阵,说他扮相绝了。”
杏蕊惴惴品度她神色,主动提起上次那话。
“真不是奴婢羞辱他,您进京晚,没听过他的名声,闹了那回,他扮不扮,勾不勾脸,反正人瞧见他,都想起那模样,偏就那么巧,戏里是夫君摁住娘子打得裙衫尽褪,眼角赤红,戏外……”
难怪他整日戴着锁子甲,脸烫破了也不肯摘。
瑟瑟捅穿了锦被,指甲都劈裂了,啧了声,开床头百宝柜拿针线出来。
做针黹的人爱惜东西,见不得织女心血糟践,杏蕊替她穿针,也不必架绣棚子,两根指头比着抻开,引线来回穿插,不一会儿功夫,就把那毛茸茸的洞补成片细长的小叶子。
拿了金剪刀修整茸线,泪水滴在手上才发觉。
替武延秀羞耻,又觉得替他羞耻是另一重的侮辱,但视若不见更加虚伪,左右为难,一时竟不知下回见面,要如何相对。
剪了半天,肚子硌在中间碍事。
瑟瑟抚着肚皮喃喃。
“还不出来!累得我成个团脚的螃蟹。”
杏蕊不敢直说,又想她心里有个防备,指她瞧廊下武崇训又进来了。
瑟瑟搁下绣绷子探身回头。
武崇训挺拔的身躯隐没在红叶李树下,淤塞的暗红映衬堂皇深紫,似颜料调错了样,一地脆弱的小白花尽被踩踏,他簇新的鸟皮靴头沾上一星半点,垂头一扫,就毫不留情地抹了去。
豆蔻显是着了训斥,矮着身子,紧着眉头诺诺道是。
刀剑悬于头颈,武崇训不可能还顾念她吃饭睡觉,郑重交代,必是要事。
“……表哥变了好些。”
瑟瑟凝神半晌,慢慢把目光调过来。
他在她面前一向是听之任之,无有不可,待仆婢也温厚。
从前金缕巴结张峨眉那样放肆,他也不曾冷脸。
但自打去了职方司,许是掌地图、镇戎、烽候的缘故,镇日与州府小吏文件往来,纸上官司,说话语气便添了层颐指气使,常常不耐烦。
“我腰酸……”
杏蕊忙拿软枕折巴折巴给她垫在身后。
“难怪人家说,女人怀了孕,再强悍的性子也不得不放和缓些。”
瑟瑟小声抱怨,艰难地挪了挪,抵住酸软的部位。
“这两个月,浑身骨头像要胀开了。”
杏蕊站在她背后不住摇头。
可不么,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得放松,绽开,其实瑟瑟的情况已经比旁人好,肚子小,后身几乎看不出,但那沉甸甸的份量还是逼得她不得不张开脚,鸭子样一拐一拐的行走。
“这一向郡马不在,您夜里要翻身,只管叫奴婢们来。”
杏蕊蹲下去帮她捏腿脚。
瑟瑟摇头,“我自己行的。”
“头先您不会也没叫郡马罢?”
杏蕊愣了下,又心疼又想不通,索性坐在榻头。
“这种事,他干不来么?还是不乐意?”
武崇训面皮薄,婚后不让人贴身服侍,连瑟瑟擦脸擦手都包办了。
瑟瑟淡淡说用不着。
武崇训待她自是亲昵爱护,任劳任怨,翻身又是任何奴婢都能帮助完成的动作,却叫她渗出丝丝凉意,体会到内心深处的戒备和力有不逮。
杏蕊见她执拗也没法子了,“反正就这几天了,生下来就松快了。”
案头摞着武崇训绘制的地图,十七八张,有大有小。
大的摊开方三四丈,为对照方便,才把玲珑雕角的八仙桌换了长条大案,砚台压住图角,当中青绿颜料勾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大河,题字曰‘乌拉盖河’。
瑟瑟倚在床柱上,距离那大河两步距离,若非其余图样皆是白底黑字,唯有这副颜色宛然,压根儿不会留意。
但目光一俟被它挂住,便觉得蹊跷。
指着道,“拿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