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同。照理说,看守个失势的嗣王而已, 无须调用精锐,但圣人有意为之,倒像是有意叫武家瞧瞧,连魏王的嫡长子都沦落到如此下场,时势已变,莫要无畏抗争。
一念及此,他诧然嘶声问,“两位堂伯离京多久了?”
“去年十一月走的,两位王爷出城送行,回来骊珠姑娘还哭鼻子。”
朝辞算算时日,忽然发现很巧,“哎呀!他们前脚走,太子就来了。”
武崇训愕然如遭雷击,一双眼灼灼火烧,半晌把右拳重重砸入左掌。
“圣人竟是先调离了武将,再召太子进京!”
这一环扣一环的安排,九连锁般步步为营,既有武攸宜兄弟外调,又有狄仁杰驱敌,还有召见瑟瑟姐妹却撂着李显,防范的不是李家,或武家,或重臣,而是所有可能阻挡她意图的人。
朝辞心里也擂鼓似地咚咚敲,越想越后怕。
“奴婢本以为羽林总要卖武家几分薄面,没想到竟横起来了,简直不把嗣魏王当回事儿,气得他吱哩哇啦,他那人又……总之闹来闹去,白白吃亏!幸亏张娘子有脸面,不过嗣魏王说话就难听了,从早到晚咒骂郎主,连您也捎待上。”
至亲手足,武崇训并不计较。
“他发泄发泄也好,倒是四郎吓破了胆,躲在院里不敢见人……”
朝辞没说话,不过以目示意,算是不言自明了。
宣旨后李家留住枕园,而魏王府仆婢遣散,家财被抄,府邸更是彻底被封门堵死,两府之间原本有浅浅一脉水线,迤逦相通,人过不去,那些鸳鸯、白鹤长久无食,纷纷顺水逃窜,都来梁王府躲避。
目睹如此凄凉之景,别说武延寿战战兢兢,唯恐也被软禁,就连身处新贵庇荫下的武崇烈和武琴熏,都惴惴然不敢出声,虽不知道公子怎么打算,但希冀一团和气,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现成的大道放着不走,朝辞进言。
“公子倘若打出郎主的旗号,羽林当给两分薄面。”
武崇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用,我再想别的法子,不过往后我的事,阿耶面前能遮掩的就遮掩了。”
朝辞心头一凛,知道经此一役,父子间已然生出嫌隙,遂掖着手告退。
晚间李家姐妹乘车回来,枕园的布置已经到位。
透过细密的雨幕,新栽的橙花树上,一串串花苞小莲子样含苞待放,沐雨芬芳,高低宫灯闪闪烁烁,把瑟瑟才添的金箔屏风照映得激荡耀眼。
武崇训没等她共用晚膳,不过算准了时候一道吃宵夜,隔着珠帘,隐约能瞧见他在里头消磨的模样。
李真真看了一笑,“哟,这迎来送往的,不让你落单儿啊。”
瑟瑟作势要打,赶得她走了,才打帘子进来。
桌上供着一盏梨花灯,又一卷长画轴,正被武崇训徐徐推开,那副青灯古佛的做派,配上绾发的竹签,旧衣薄带,布鞋纸扇,清简得像个出家的姑子。
听见有人,武崇训抬了抬眼。
说起来相识已有三四个月,体己话说过几回,却都不如今夜氛围旖旎,大约是雨水淅淅沥沥之故,又或橙花缤纷,武崇训寒了的心活转回来,带着流连画上美人的温柔眼神看向瑟瑟,往常的舒朗斯文安静,一忽儿变成缠绵悱恻,竟有销魂动魄之感。
瑟瑟讶异地睁大了眼。
她是没甚见识,进京后常大惊小怪,但她懂得欣赏美,灵魂能感受到一击而中的悸动。
从前在房州,为求得一张上好的金刚鹦鹉绘画,她不惜令画师碾碎拇指大的孔雀石做绿色,捕杀猩猩取血做红色。譬如张易之那张妖异到尖锐的面孔,为人如何讨厌都不要紧,她能盯牢欣赏许久,并不为那是长在男人身上,做售卖之用而生出轻贱之心。
武崇训五官钝钝的,皮肉饱满,只一双清澈的杏眼出色。
照瑟瑟挑剔的眼光看,七分最多,实难震慑,但这一刻太惊人了,原来真有人能眉目传情,他的真心、他的伤怀,他备受打击仍存在的希冀,一览无余。
瑟瑟因而流露出一种小心翼翼的柔顺,生怕惊动了他。
那种珍视的神态……
武崇训很是欣慰,一颗心软软荡荡在沸水里煎熬,竟比上元夜更伤筋动骨,但他向来矜持,并未趁机加言,只摆手请她对坐,牵袖斟上热茶。
“郡主辛苦,酒醉之人肚饿,偏起来就走了,领宴时饿劲儿都过了罢?圣人喜欢酥油蒸的熊蹄、鹤翅,吃不吃的,总摆在跟前,叫人倒胃口。”
瑟瑟也是折腾累了,摊开大袖往两边一撇,却没端茶盅,反四处寻酒杯。
武崇训笑她馋酒,回身从墙角高案上提壶来,浅浅予她一口。
“这你都知道。”
瑟瑟一饮而尽,翻杯还要,武崇训摇摇头。
“宫里人多,一人一个口味,大体上还要迎合圣人,其实她老人家能吃能玩的没有几样,却总记得年轻时的喜好,摆上来,就仿佛青春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