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童泡了冷茶来,裴望初缓缓抬眼,跃动的灯影烛光里,但见他双眸似有暗红流金。
“犒军的烧烈酒,府中还有吗?”裴望初温声问。
小道童有些为难,壮着胆子劝道:“上回您落水后,郑天师叮嘱过,不能再给您酒喝了。”
“他办事不牢,管事倒宽,”裴望初垂目,屈指按着眉心喃喃道,“罢了……我也确实不能如此放纵。”
洛阳城里的各方旧势力还未完全肃清,萧元度的黄眉军还未遣散干净,更有马璒余部如蚊蝇,南晋敌手如虎狼……他若是买醉,将这烂摊子丢给谁去?
何况,再见了殿下,醉醺醺地也不成体统。
裴望初端起冷茶抿了一口,此茶凉润回甘,更显得嘴里血腥气重。裴望初将这口冷茶咽下去,缓缓压住所有焦躁难安的情绪,半刻钟后,铺纸研墨,开始给驻守在建康的王瞻写信。
“子昂兄惠鉴……”
此时的建康城中,王瞻同样夙夜难眠。
南晋小动作不断,建康亦受影响,他正与麾下诸位将军商量对策,如何能震慑司马泓,又不至于引起真正的交战。
军中众人皆十分疑惑:“司马泓以国书上缺少大魏玉玺押印为由拒绝两国修好,却又扭扭捏捏不敢真正开战,这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王瞻说道:“想必是因为司马泓还未探到我大魏的底,想要玉玺押印的国书,是在试探我大魏新帝究竟有没有一统大魏的实力,是战是和,他也在观望。”
有部将骂道:“逑!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受这鸟气!叫我说,明日就率七万铁骑,碾到他南晋国都去,非杀得司马泓小子悔生于世!”
王瞻闻言,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王铉下葬,他作为亲生儿子都未能抽身回洛阳送孝,他比任何人都厌烦了这拖沓的局势。可战争非仅关涉守将,大军若动,必烧钱粮,如今的大魏,哪里还能供得起一场鏖战。
翌日,谢及音跟随探亲的妇人回到了建康。
她问了妇人的住处后便与其道别,独自回到了当初在建康买下的宅邸。自她失踪后,这座宅邸更加冷清,岑墨与郑君容在各地寻她,如今宅中只有识玉一个管事。
“你说谁回来了?”
识玉听闻通传后惊愕,未等阍人回答,匆匆奔迎出府,远远先见那女子乌发如墨,心中一凉,待走得近了,心又猛然提起。
“殿下……殿下?”
谢及音温然一笑,“等久了吧?本宫回来了。”
识玉当即红了眼眶,围着她嘘寒问暖,谢及音安抚下她,命人先打来热水,她要好好沐浴一番。
盥室中水汽氤氲,麝香幽散,识玉一边给她沐发,一边与她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裴七郎实在是太吓人了,那可是郡守,说杀就杀,若非岑中尉拦着,他恐怕要杀去佑宁公主的府邸……哎,这黑豆膏怎么这么难洗?”
一连换了五盆水,洗到后面,水是清的,发色依然乌黑。谢及音心绪不宁,渐渐失了耐心,对识玉道:“不洗了,先这样吧,我要更衣去见王瞻。”
识玉将大魏玉玺取来给她,谢及音见此颇有些感慨,“难为你一个女郎,能在这混乱的局势里护好玉玺。”
她绾发更衣,叫识玉去给那带她回建康的妇人送些谢礼,独自乘坐马车去见王瞻。王瞻正从校场回来,迎面撞上端坐在马车里的谢及音,起初不敢辨认,待确认是她后,竟惊得从马上摔了下来。
“殿下怎么在这儿?洛阳那边找您都要找疯了。”
“说来话长,”谢及音笑吟吟道,“入内详叙吧,子昂。”
王瞻邀她到书房饮茶,将她失踪后发生的事逐一告诉她,听说南晋态度犹疑后,谢及音将那封被南晋退还的国书讨去,“明日本宫再派人送还与你。”
眼下王瞻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裴七郎要在洛阳称帝,殿下以后是回洛阳,还是留在建康?”
“我与他亦许久未见了。”谢及音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思忖片刻后,对王瞻道,“他要登基,我就是前朝公主,你觉得我现在回洛阳合适吗?”
王瞻道:“殿下勿要自扰,您救洛阳四万百姓性命,没有人比您更配回洛阳,只是……”
“只是?”
王瞻面生薄红,“我私心里想让殿下留在建康,此地风物宜人,适合久居,若您留在此处,以后我也不回洛阳了。”
谢及音笑了笑,正要说什么,王瞻的属下送来一封洛阳的急信,谢及音的目光扫过信封上的字,微微一顿。
好像是……巽之的字迹。
王瞻看了她一眼,因是急信,当即拆开阅览。一页信纸只有几百字,王瞻握着信纸许久不言,眉心深深蹙起。
谢及音搁下茶盏,“莫非是洛阳出事了?”
王瞻深深叹了口气,将那封信递给谢及音,“殿下自己看吧……您恐怕要去趟洛阳。”
纸上仍残留着安神的苏合香,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