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良族长带来王都的手下很少,整座府邸有绝大多数地方都处在寂静之中,要间隔很久,才会有守夜的侍从从花园的小径中走过。
上一次经过的人已经在半个时辰前离去了,杜昙昼耐心地等待着下一队侍卫的出现。
当他刚从则南依口中得知辛良族来到王都时,他就坚信莫迟会随对方同来。
无需则南依点明,以他对莫迟的了解,足够他做出同样的判断。
你在哪里呢,莫迟?你会在暗中留意着我么?见到我之后,你也会露出和我一样欣喜的表情吗?
想象着也许会在莫迟脸上见到的笑容,一股难耐的灼热感直冲心间,让杜昙昼几乎失去了所有耐心,恨不得马上从藏身的廊柱后现身,逼得莫迟不得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前方的小径尽头,明亮的月色之下,有人影于不远处显现。
那人肤色白皙,身材瘦削,肩膀总是微微收着,肩胛骨略略突出于背后,走路总是轻到不发出任何声音。
杜昙昼直勾勾盯着正前方,不停思考着露面的时机。
现在就出去,会不会吓到他?
那还是等他再靠近一些?他会想到我也来了焉弥么?就算他再聪明,也绝对想不到会在辛良族长的府里见到我吧?
夜色中,那人一步一步靠近,杜昙昼紧贴廊柱而立,静静听着他走近的脚步声。
靴子踩在小石子铺成的蜿蜒小路上,发出轻而闷的声响。
杜昙昼在心里默默倒数彼此的距离,直到脚步声近到咫尺之内,这位掌刑狱的前临台侍郎才恍然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莫迟的脚步声,什么时候这么明显了。
这个念头最终抑制住了他满心蓬勃而出的思念,让他在倏然现身前,勉强停住脚步往外看了一眼。
那个他满心欢喜想要见到的,根本不是他思之如狂的爱人。
迎面而来的,只是个身形与莫迟颇为相似的焉弥人,那人一头卷发,五官与莫迟没有半点形似之处。
杜昙昼感觉到自己狂奔的心跳逐渐减慢,他背靠着廊柱,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才勉强控制住上下翻腾的汹涌心绪。
莫迟没有出现,他不会不在王都,但他就是没露面。
“是了。”杜昙昼心想:“你一向比我更能忍耐,我早该想到的。”
他离开背后的廊柱,却没有睁眼,而是用手扶着它,微弓着背,低下头,又做了几个极深的呼吸,然后维持着这个姿势,紧紧闭着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则南依的声音陡然在耳侧响起:“你在做什么?”
杜昙昼蓦地睁开眼睛,眼中黯淡和复杂的神采让则南依见到都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没事。”须臾后,杜昙昼沙哑开口:“你怎么样?”
则南依怀疑地看他一眼,没有选择多问:“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处邪朱闻说不定会派人在外面监视,我们得抓紧时间。”
杜昙昼点点头,起身站定。
方才小径上的侍卫已经离去许久了,他最后看了眼花园的方向,戴上和则南依一样的黑色兜帽,紧随着她快步向外走去。
“这样也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王都里认识莫迟的人太多,他要是贸然出现,说不定立马就会被人认出来,不来也是好事。”
杜昙昼走在路上,甚至还逼自己藏在兜帽里的脸露出了一点松快的笑意,莫迟终于学会了自保,这也算是件天大的稀奇事。
杜侍郎在这边心酸又欣慰,远在王都城外的莫迟对此毫无所察。
他正躲在河边的一棵树上,冷漠地嚼着一块干硬的馕饼——任谁在吃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干饼时,都会露出和他如出一辙的表情。
令人灰心丧气的馕饼,花了莫迟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才啃完,抹掉嘴边的碎渣,他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就跳下树到河边,用手捧了一抔水喝。
弯腰喝水时,怀里似乎有什么硬物硌到了他,让他不得不用一个怪异的姿势才能喝到手里的水。
而他好像也没有要把那个东西拿出来扔掉的意思,用奇怪的姿势喝完水以后,他重新攀到树上,寻了根最坚固的树干,作为今晚休憩的地方。
一只手枕在脑后,莫迟用另一只手伸到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了刚才那个碍事的玩意。
——那是一根光泽剔透的玉簪,是属于杜昙昼的玉簪。
原先这根簪子是戴在莫迟发上的,一路从缙京赶到焉弥,莫迟没觉得让它受到了磕碰。
可前几天拔下来一看,才发现玉簪不知何时被磕掉了一小角。
从此莫迟不敢再戴,而是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时不时还要拿出来检查一番。
此刻,顶着皎白的月光,玉簪散发出莹润的光辉,整根簪子都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就像它的主人那样。
莫迟心疼地摩挲着碎了一角的地方,满带怀念地喃喃道:“束个头发还要戴这么矜贵的东西,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