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湘平郡主思考时惯用的动作。
雪醅屏气凝神,梅酝握绸缎的动作也放轻了。
片刻之后,只听明湘轻轻地、慢慢地道:“去查一查,皇上有没有对哪家的千金曾经显露好感。”
她短暂地停顿一下,又道:“或者哪家的年轻夫人也行。”
雪醅:“……”
梅酝:“……”
雪醅艰难地问:“郡主的意思是?”
明湘淡淡道:“今日提及立后之事时,衡思的态度不对,他能糊弄别人,却糊弄不了我。”
梅酝疑惑道:“郡主是觉得,皇上心中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可皇上为什么不对郡主直说?”
明湘道:“所以我才要雪醅去查京中年轻一辈的夫人们。”
梅酝张大口,愣愣道:“不,不会吧。”
明湘按了按眉心:“不管是不是,本郡主心里总得先有个底,衡思他看似温和好说话,实际上自幼就很有主意,他刻意瞒着,反而让我更加不放心了。”
就像幼年时她和皇帝一起被养在宫中,皇帝那时还是皇太孙,实在幼小,不明白明湘只是他的堂姐,没有资格被称一声皇姐,追在明湘身后皇姐皇姐的唤,无论宫人怎么纠正都不肯改口。
一个称呼尚且如此执着,若是他心有所属,要让他放弃只怕是千难万难,不定会生出多少事端。
雪醅垂首应是,梅酝扁了扁嘴,也没再开口。
她们谁都没质疑明湘会不会想错了——她们这些自幼随侍明湘的人都知道,若说天底下最了解皇帝的人,非湘平郡主莫属。哪怕是先帝地下有灵,孝德帝后复生,都要往后排一排。
明湘身体本就不大好,今日劳心一整天,她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困倦仿佛扑面而来的浪潮,随时都可能将她吞没。梅酝和雪醅服侍她躺下,明湘几乎瞬间就被疲惫攫取了全部精神,她用尽全部力气挣扎着对抗困意,最后补充了一句:“查不出就罢了,千万别惊动衡思。”
雪醅应下,见明湘已经疲倦至极,自觉地起身告退。梅酝吹灭灯烛,也跟着退了出去。
原本纷扬的雪片化作了细雪,在院中积起了厚厚一层,回廊下宫灯的光洒在雪地里,平添了一份朦胧的美感。
梅酝将雪醅一路送到正院门口,直到雪醅对她摆手,才恋恋不舍站住脚,目送着雪醅撑起伞,身影消失在雪夜之中。
她转身往归于漆黑的东暖阁走去,步伐轻快,鹿皮靴子在阶下的雪中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西暖阁外的耳房中,喻和心中那根弦紧绷着,片刻也不敢松懈,听到内室传来响动,终究大着胆子上前推开了西暖阁的门,轻声道:“皇上。”
理应早已睡下的年轻帝王站在窗边,原本紧闭的窗子被他推开了一半,风雪吹入房中,细雪落在皇帝的发顶和睫毛上,一瞬间融化成水,在他鬓发和长睫上凝起了细细的水珠。
皇帝闻声转过头来,他只着雪白的中衣,风卷起他漆黑的长发。黑暗里,他的眼睛漆黑,嘴唇殷红,像只栖息在黑暗里的美丽艳鬼。
他漠然地看了一眼喻和,旋即又回过头去。
喻和连忙抢上前去,被风吹得打了个冷战,却不敢直接上手关窗,劝道:“夜晚天寒,皇上保重龙体。”
口中说着,喻和朝窗外的方向看去,发现皇帝的目光虚虚落在雪夜里,而他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漆黑,正是已经熄灯的东暖阁。
喻和心中咯噔一声,深深低下头去,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皇上且容奴才僭越,为皇上关上窗吧,郡主一向心疼皇上,若是皇上受了风,郡主又要担惊受怕。”
皇帝突然开口了,只是他的声音缥缈,似乎是在对喻和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朕有一件莫大的心事,日夜萦于心怀,世间唯有皇姐一人知其答案,朕却无法开口相询。”
喻和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只见皇帝的目光仿佛也笼上了一层浓重的夜色,他深深垂首,恭敬道:“皇上与郡主是自幼相伴的情分,想必郡主定然愿意为皇上分忧解惑。”
“是吗?”皇帝轻声道。
他的声音太过轻飘,一瞬间就淹没在了窗外的风声里。屋外狂风骤起,吹得门窗檐铃俱都纷纷作响,满地雪白随风而起,席卷天地之间。
一蓬雪乘着寒风扑入窗中,数点雪片落在了皇帝的发间颊边,遇热即化。他侧首,左边眼梢下一点雪片化为了雪水,仿佛眼中滴下一滴泪来。
皇帝的神情突然尽数化作了惘然。
他低声道:“可皇姐的答案是什么,朕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这一刻,这位从来运筹帷幄毫无破绽的少年帝王难得露出了藏在面具后的真实情绪。他挥袖,咣的一声轻响,窗扇应声闭合。喻和连忙将窗子完全关死,免得它被风吹开。
皇帝背身而行,厚重的帐幔层层荡开又落下,将他的身形完全遮蔽。
或许是夜间寒风太过凛冽,风声一刻也未止息,吵得人难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