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比她语焉不详多了。有时候她自己也会疑惑,是不是因为和太子、和陛下待久了,她也就只会那种被称为“语焉不详”的说话方式。什么叫她没有记忆?她明明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的很多事,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但她只说了一句话:“太子殿下慎言。”
“怕什么,皇兄并不在意这些。”太子笑道,“明年岁星之宴过后,天下就又能太平许久。皇兄为此殚精竭虑多少年?我等正是要承接过这番重任,才不辜负皇兄。”
辰星悄然捏紧了怀中的银镜。她抬起眼,冷冷地注视着太子。
“太子殿下为何如此肯定?”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假如明年祭祀的名单上,有我,也有太子殿下,那当如何?”
太子吃了一惊。他呆呆地看着她,喃喃一句“不会吧”,似乎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紧接着,他又露出释然的笑,说:“辰星星官何必开这种玩笑。若没了我,皇兄又能把江山交给谁?难道……”
他盯着辰星,忽地露出一丝狐疑。他打量着她,不再是那种打量“未来忠臣”的眼神,而更接近打量竞争者。他什么都没说,可这副表情活像是觉得皇帝可能把位置交给她。
辰星看懂了,心中顿生荒谬。太子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莫不是疯了或傻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她一直都知道,对陛下来说,太子好歹是个人,自己却只是一条狗或者一只猫,甚至一样冰冷的工具。谁会把基业交给工具?
好在,门开了。她终于有理由脱离眼前的对话。
宫门深深,但不及眼前的幽暗深。这座宫廷最深处的大殿,从来都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不肯让丝毫光明投进来。室内间隔放一盏明珠灯,阴恻恻地照亮梁柱上的雕刻和绘画。这么多年了,辰星从没看清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走一段路就会遇到雾气。雾气渐浓,又渐散。她知道这代表了空间的无穷变化。宫殿的主人并不真的在“宫殿深处”,而是在另一个神秘的空间。这样费心地掩藏自己,和缩头乌龟有什么两样?辰星偶尔会闪过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最后,她走到了一处空旷的房间。这里四周放着毫无用处的屏风,前方白玉台阶层层而起,堆出一个高高在上的御座。御座上又是云雾缭绕,不让人看见帝王的真容。御座很高,也很巨大,甚至不大像人类会用的。
台阶前,还站着一位老人。他一身淡蓝长袍,大袖垂落,露出苍老的、青筋虬结的手。当他回头看来,两条雪白的耳发便飘飞出一段弧度,衬得他面容更慈祥。但那张慈祥的面容却满是冰霜。
辰星曾听说,王道恒是一位很慈爱、很爱笑、很关心学生的老人。不过显然,她也好,太子也好,御座上的陛下也好,都不属于他能笑呵呵面对的范畴。
也包括旁边的薛暗。
就在离老人不远的地面上,那位鼎鼎有名的飞鱼卫之首——薛暗薛将军,正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他身边都是血。如果不是他的身体还会无意识地动弹,那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只需要看一眼,辰星就知道,陛下又拿薛将军出气了。她不清楚缘故,但从她有记忆开始,陛下身边总是会有这么个出气筒。一个死了又换一个,和野草一样地割不尽。他们必定冷冽寡言,人才出众,很得重用,总是戴一张面具,而且面具下的脸都长得一模一样。辰星曾猜测,陛下是不是特别恨这个人,可为什么死了一个又来一个?她很肯定,薛暗之前的“薛将军们”,都死得很彻底。
不过,陛下身边的怪事也不多这一件了。辰星移开目光。她其实不喜欢这些血腥的场面,可避免不了,就只能尽量不看。
“太子来了,过来,站到前面来。”
御座的云雾背后,穿出一个尖锐又嘶哑的声音。这是陛下的声音。他的声音变得更难听了,字词之间还发着虚。看来,陛下果然受了伤,就是在罗城……那是岁星做的吗?辰星出神了片刻。
太子低着头,小步而上,谨慎地不会太靠近白玉阶梯。在陛下面前,他完全没了刚才的轻狂。
“辰星,你也来,先把薛暗弄走。脏兮兮的,看着烦。”
又是她。辰星回过神,有点不情不愿地走上去,僵冷着脸,祭出银镜。镜面射出光华,将地上的血污和薛将军一并笼进去。等光华消失,血和人就都不见了。
对辰星而言,这是习以为常的一幕。但王夫子却露出了怒色。
“这简直是兽行,非人哉!”他张口就是一句极严厉的责骂,“士可杀不可辱!你做下这般小人行径,何敢以‘大义’为名!”
陛下发出了一阵笑声。纵然声音怪异难听,也能教人听出他的愉快。
“随手的娱乐罢了。人都需要娱乐。”他笑道,“王夫子,还是要怪你没有早日踏进朕的宫殿,否则不就能早点发现了?”
老人的神情凝重得可怕。
有一瞬间,辰星以为他会暴起杀人。她倏然惊惧,本能地想要祭出银镜。
但王夫子什么都没做。他压下怒色,淡淡问:“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