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我来想办法。”
她说,神情平静。
……
这天夜里,天还微微亮着,筋疲力尽的老板娘却已经睡去。睡梦常常是贫苦之人一天中最甜美的时光,也是他们最夺不走的快乐。
这里是位于城北的一间民宅,局促地挤在两栋房子之间,却到底是个带院子的正经屋子。这里就是丁双鱼多年努力买下来的小家。
云乘月蹲在院子里。她正拿着一根细树枝,在地上划拉来划拉去。
庄夜正闭目打坐,被这细碎的“唰唰”声吵得烦躁。他不得不睁开眼,耐着性子问:“云道友在做什么?”
问是问,实际他眼神已经往那头瞥去。相比人的回答,他更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刻在飞鱼卫骨子里的习惯。
借着极微弱的光,他看清了,原来她不断重复写着一个字:永。虽然是一个字,但她将篆书、隶书、草书、楷书,一一换着写,笔法还各有变化,所以他才没能只凭听觉识别这个常见的字。
飞鱼卫那本能的狐疑升了起来。
“云道友在做什么?”
庄夜站起身,走了过去。
云乘月没有抬头。
“写字。”她说。
“‘永’字八法是每个习字者都要学的基础课。‘永’字包含了书写的所有法则,如何写出饱满的横竖、如何运出雄厚的笔势、如何牵出锐利的笔锋,都能通过这一个字来一一学习。我刚接触的时候,觉得这件事很神奇,明明我们有那么多字,明明书法一道如此复杂深邃,为何又说区区一字便能涵盖所有?”
“于是我思考了很多答案。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所以一字就是千万字?禅宗有云,一言万法,大约用在书道上,就能有一字万字。三千大道,万法相通,便是如此吧?”
庄夜盯着那些“永”字。他没有打断她,反而仔细思考着她说的话。这不仅因为云乘月是他的监视对象,也是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位是白玉京都公认的天才,甚至很可能成为未来的岁星星官,她愿意论道书法,他没有不听的道理。
“但‘永’字八法只适用于楷书。”庄夜观察着地上那些凌乱的笔画,略一迟疑,“而云道友现在书写的不止楷体。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相通之处?”
同一个字在不同字体中,不仅是写法不同,很多时候连含义都不一样。庄夜只学过楷书,对篆书只囫囵吞枣地了解过,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论学识,他终究是比不上这些世家出身……他心里有些挫败,不过他克制住了。他向来习惯克制这种微妙的挫败。
云乘月仍然没有抬头。此刻,她眼里心中都只有地上那一个个文字。
终于,她收回手,将那末端秃了的细木条扔在一旁。
“不,没有。”她说。
庄夜一愣:“没有?”
“没有相通之处。但是,如果想有,也可以有。”
庄夜听得有点头疼,却还是努力想了想,可惜终究不明其意。他犹豫一下,郑重道:“还请云道友赐教。”
云乘月方才抬头,微微一笑:“其实想通之后很简单。‘永’字是我们掌握楷书基本笔法的工具,是不是?”
“可以这样说。”
“那我们掌握文字,又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追寻大道。”
“正是。文字也好,字体也好,都是为了抵达大道彼岸。”她站起身,颔首道,“换言之,只要能够抓住大道精髓,写什么字、怎么写,还不是全看自己?”
听到这里,庄夜一个激灵,忽觉不妙。他不自觉压低声音,喝道:“等一等,你这岂不就是意趣之道的论述?重意趣而轻法度,我不能够赞成!”
作为白玉京飞鱼卫,他当然是法度之道的奉行者。也只能是。
云乘月却摇头:“我曾经也以为意趣就是道。但实际上,道就是道。意趣只是‘道’的一部分,法度也同样如此。缺了谁都不行。”
这下,庄夜更听不明白了。他思考着,眉毛不知不觉越皱越紧。苍天在上,他当飞鱼卫预备役时上的课也没这么难懂。他有些想问,却又觉得几次三番发问有些挂不住脸,便又迟疑住了。
看出了他的纠结,云乘月“哈哈”笑了两声。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真心的、轻松的笑。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今天是新月,诸天星斗光耀,宛如丝丝缕缕命运缠绕显形,俯瞰着茫然的人世。
“我想说的其实很简单。世上有那么多书法,也就衍生了那么多道理。那么多先贤,那么多大能,他们各有各的道理。如果一一去学,一一去想,那一辈子也学不完、想不完。那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抓住真正的‘道’?”
宛如被她的动作蛊惑,庄夜也抬起头。他看见她手指移动,恰好勾出了五曜所在。最后,她的食指停在了岁星的位置。
五月夏季的夜空,岁星明亮异常。它如此耀眼、清晰,以至于那略带金色的光芒都像在微微颤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