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云乘月猜他多少还是要顾忌司天监,不好无缘无故取了自己性命。
所以他才以实力威胁、以言语恫吓,企图让她自行交出书文。
“其实如果你好好和我商量,我也许会乖乖听话。”
云乘月站直了身体。
她右手提着玉清剑,而左手则握着一支朴素粗糙的毫笔。这笔看似平平无奇,可它仅仅是简单地存在于那里,就像带来了某种气场,令四周张牙舞爪的扭曲之力退开不少。
“镇山河……哦,我险些忘了,王道恒的笔还在你这里。”
薛暗扯了扯嘴角。又是那种带着嘲讽的、僵冷而略显怪异的笑。
“你莫不是以为,拿着旁人的宝物,就能战胜高出你两个大境界的修士?”他看看她额心书文,目光凝了凝,语气却还是不屑,“再加一个天生道文,一个废物古文,又能如何?”
这位飞鱼卫之首果然是洞真境,也就是和荧惑、辰星他们同一级的高手。
若是在外面正面对敌,云乘月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但这里不是“外面”。
“不要小看古文,更不要小看地头蛇。”云乘月认真地回答,“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地头蛇有多么了解本地的规则,又多么擅长……用规则来反抗强龙。”
“薛将军,我请教一个问题。既然您是高出我两个大境界的洞真修士,为什么一直都只表现出第四境的化意修为?”
“是因为只想如此,还是不得不如此?”
白玉描金的面具背后,薛暗的双眸轻轻眯起。这个神情细节也和薛无晦一模一样,只是无人看见。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只在一瞬间,刚才加诸于云乘月身上的压力,全部反转,尽数还给了他!不……甚至是十倍、百倍、千倍的压力,瞬间压得他近乎窒息!
“唔……!”
咔擦——!
白玉面具出现了一条裂痕。那痕迹自眉心而起,斜斜劈过薛暗的左眼。
薛将军勉力抬头。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听见了自己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肺部像被巨手狠狠攥紧。而他浑身的修为被某种力量束缚住,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实力。
“你……”
他盯着对面的女修。他盯着她,盯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的血痕,现在它们都被缓缓修复;她额心的书文明亮得刺目,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过分耀眼。
薛暗张开嘴。他也听见了自己下颌关节在咔嚓地响。
“……是这死灵告诉你的?”
她笑起来。
不同于刚才嘲讽的、愤怒的、充满抵抗的笑;这是一个有些自豪、带着喜悦,还有些孩子气的得意的笑。在她的脸上,那笑绽放如黎明中的花朵。
“是。”她回答得异常干脆,手里的笔也握得那样稳,“‘梦’字告诉我,观想之路会限制所有进入者,最高修为不得超过第四境。而假如有谁要违背观想之路的规则、破坏此处的书文幻境……”
她一字一句,相当清晰地宣布:“观想之路中积攒的无数前人的意志、力量,就会联合起来,将侵略者驱逐出去!”
作为存在不知多少年的遗迹,观想之路中存在的力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呵……侵略者?”薛暗冷冷地重复,“我?”
“不是薛将军,还能有谁?那么,暂时说再见吧,威风凛凛的薛将军。”
她笑容中的得意更明显了。但那情绪如此单纯,让她的眼神如此明亮、生机勃勃,连脸旁拂动的发丝都让人想起春风中摇曳的草叶与柳条……
……也就是,如此地让人厌恶。
薛暗一直以为自己生来是个血液冰冷的人,因为他从不知道情绪激动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何谓心跳的缓急。但现在他知道了。
他死死盯着她,感到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腾;他想那应该是冰冷而汹涌的愤怒。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未有人能让他受如此严重的伤。
现在他觉得自己异常厌恶那个女修,那个修为低下、道行深浅,却莫名好运,仗着司天监的看重而肆无忌惮践踏规则,而他是以己身护卫国法、践行法度之道的飞鱼卫首领,所以他迟早会亲手收拾掉她……这个腐蚀白玉京荣光的蛀虫。
观想之路的规则经由“镇山河”的调动,一重又一重地压下来。
千古以来无数大能的力量,加在一起,别说他一个洞真境,就是再来十个洞真境……恐怕也只堪自保。何况她说得对,他此时只能发挥出最高第四境的力量。
整个小世界都在抗拒他的存在,所以他必须离开了。
薛暗闭上眼,让她的身形归于黑暗。
“……不过多苟延残喘片刻。”他声音略哑,语气狠戾,“云乘月,你注定是我阶下囚。凭你……也配做执笔人?”
“做梦……!”
星光跳跃四溅如水珠;那一抹深黑的飞鱼服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