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二傻,也不知谁更傻。
霍长歌前世一生虽短却终日活在战祸与仇恨之中,原是不懂何为情爱的,如今想来,便是如她娘对她爹这般、谢昭宁对她那般,勿论自个儿身处何种绝境,总惦念着对方的生死,希望其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那其中放不下的挂怀与忧虑,便是情爱了吧。
霍长歌这些时日早已窥得清楚,怕是上天垂怜、阴差阳错,这世间只她一人留存前世记忆,又更似光阴倒转,令她回到了少年时。
遂她跪在她娘坟前,埋头边烧纸钱边与她娘默默地说:您放心,上苍既然让女儿又回来,重活这一世,只要我能在北疆地动前回来,必不会令北疆三州再陷入前世那般的境地,毕竟大傻六十大寿那一日,还与您有婚约。
至于这二傻呢,我对不住他得紧,原是没脸再出现在他面前,可中都不是甚么好地方,晋帝连凤举亦不是甚么好东西,他将谢昭宁困于中都,也不过是为于世人眼前彰显他的“大仁大义”。
谢昭宁前世便不喜中都,原是做梦都想来北地,他说过,我却未信,如今,我便不能留他一人在那里,想遂了他的愿,待“了结”了连凤举,就将他带回北地来,与爹比邻而居,让他过些自在欢喜的日子,也算以此偿还前世欠他的债与情。
端王爷原与我说,谢昭宁对我乃是一见倾心,如今也不知还会不会。
若他还会如此,那我也……也会努力心悦于他,想来也并非甚么太难的事情。
若他此生对我再没那意思,我便只当他是世兄,好生对待着。
来年,等春暖花开了,我带他来看望您。
霍长歌心里念叨完,站起身,周遭弥漫着烧灼纸钱烟熏火燎的浓郁气息,肆虐寒风一吹,未燃尽的纸钱随之荡起在半空,尾端撩着火星,飘得到处都是,碎屑裹着灰烬落在她肩头,像是她娘应答了她的话。
霍长歌便笑着与她娘石碑点点头,一垂眸,却见她爹正揪着貂皮大氅下摆仔细擦她娘碑上的落灰,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格拉拐角全抹干净,这才端端正正立在碑前,叹了气忽然道:“夫人,你胎投好了没?赶紧的,不然待本王再娶你时,你可就比长歌小太多,届时铁定有人指着本王鼻子骂本王老牛吃嫩草。”
霍长歌让她爹一句话给说乐了,偏头抿唇轻笑。
“夫人,长歌就要上京了,”霍玄倏然又沉声正经道,“你在天有灵,保佑她在京城安和祥乐。”
他言罢,撩了下摆,郑重得与霍长歌她娘石碑拜了三拜,方才转身牵了霍长歌的手下山。
他俩刚下到山脚,家将领着杨泽正打算往山上爬,杨泽见着他爷俩,拱了拱手:“既然人都到了,我也来祭拜下嫂夫人。”
“不必了。”霍玄那脾气还没过去呢,对着杨泽冷冷哼了一声,不豫斜睨着他,牙疼似地道,“我夫人比我还能护犊子,要晓得你忽悠了我儿上京为质,今晚铁定得找你。”
杨泽闻言还真抖了那么一俩下。
霍长歌:“……”
“我儿,往后京中,若真有要紧事儿,你便去参政-府上找你杨伯伯。”霍玄拉着霍长歌,斜眸觑着杨泽叮嘱她,“你杨伯伯胆子大,没甚么怕的,独独就怕那些半夜里头能飘的。”
他坏心得故意加重了“飘”的音,杨泽旋即又抖了下。
“他要不帮你,”霍玄盯着他,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继续道,“你就说,那行吧,我娘夜里亲自找你再分说。”
霍长歌“噗嗤”一声,又活生生让他说乐了,杨泽却差点儿被他给气哭。
清和十六年,十月十六。
清晨,天朗气清,北疆庆阳郡主入京,燕王霍玄特调辽阳两千玄武营精锐骑兵沿途护送,经二十余日,直至独女平安进京,方才折返。
清晨,天光笼在薄雾中,京里的气候倒好,不冷不热,虽已下过一场薄雪,却未见明显严寒。
新朝初立,皇帝登基时,为彰霍玄以非宗亲之身打下新朝半壁江山的卓绝功勋,破例封其为一字亲王,亦于京中赐了座气派宅邸与他,只霍玄那人闲不住,府邸没落成,就已带兵一路迢迢往北去打狄人了。
再往后,霍玄便奉诏留驻北疆,中都的“燕王府”一空便空了十四年。
杨泽随着车驾,直将霍长歌送至王府门前,正待掀帘下车,觑了她一眼,先笑道:“这便是中都,可怕了?”
“长歌晓得自个儿身前身后是什么,”霍长歌抬眸回他,淡淡道,“自不能怕,也不会怕。”
杨泽让她那坚定眼神又震撼了一把老骨头,捋须安慰地笑:“一代远比一代强啊,你比你爹那一根筋儿的狗脾气好太多,一准儿像你娘。”
“爹是重情义。”她也笑,“娘说的。”
“好孩子,伯伯先行进宫复命,你且在府里修整修整,这一路上也着实远,累得够呛。”杨泽瞅着这么个聪慧又孝顺的小丫头,越发欣慰,仔细交代道,“如今你身份也是尊贵,陛下今日自会设宴为你接风洗尘,你只好生候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