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琛静了一会,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夫人,宁婕妤姓赵。”
他将自己猜到的、看到的,全部掰碎了,放在这姑娘面前,不怕这人想不到。
秦姝意顺着他的话,下意识开口,“赵?”
她垂眸不语,整颗心却被恍然揪起,大周立国以来,有几个赵称得上花团锦簇、风光无限?只?要对大周建国史略熟识的想必都知道答案。
少女缩在袖中的手指悄悄蜷起,贝齿咬上舌侧的软肉,灵台瞬间清明,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猛然被人掀开,暴露在烈日之下。
她嗓音中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宁婕妤,是天水郡赵氏遗孤。”
那看似怪异的一切在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被人打散的珠子如今被一颗颗串起,拼凑出了残破不堪的真相。
裴景琛目光落在她身上,接着她的话说道:“不仅如此,周永恐怕也是当年?那件事中逃出来的家?仆,所以才会对自家?的大小姐忠心耿耿。”
“只?是,”还?有一处疑惑环绕在青年?的心头,“若宁婕妤是赵家?活下来的大小姐,那另一个与她一同来到扬州,又一同离开的人是谁?”
那是被尘土掩埋的过去,那是他们这些人不了解的真相。
饶是现在派人出去查几十年?之前的事情?,也收效甚微,况且宁婕妤虽然还?活着,但那另一个姑娘却不一定,也是个隐形的毒疮。
一个逆贼之女入了宫,那另一个呢?
秦姝意心头漫起丝丝缕缕的哀戚,愈来愈浓,不过眨眼间已经?将她整个人的心脏全包裹起来,如海水般来势汹汹的怒和悲将她卷起。
裴景琛听?她久久不说话,又看见她脸上复杂的神情?,连忙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秦姝意空茫的眼神逐渐聚焦,瞳仁黑亮,她看向身旁的青年?,一字一顿,“裴二,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裴景琛疑惑地问。
少女目光灼灼,隐隐闪着泪光,她径直扑到青年?怀里,环着男子的腰愈发用?力,彷佛在跟谁较劲。
“我?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她只?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便不肯多言,此时此刻像极了舍不得丈夫远行的妻子,满肚子的冤屈不知道往哪里发。
裴景琛眨了眨眼,怎么也不懂她这番变化是为?何,忍着心中的疑惑,他还?是循着内心真实的想法,将人抱住,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
秦姝意眼角湿润,却不肯抬头,彷佛在他怀中才最真实,一刻也不想动。
她全明白了,前世萧承豫为?何非要对秦府斩尽杀绝,哪怕尚书府有从龙之功,可是倘若父兄得知了萧承豫的身世呢?
其母是先帝斩草除根的逆贼之女,儿子哪怕坐上了皇位,照样名不正言不顺,毕竟他身上流着的有一半是赵氏的血,天下人皆可诛之。
她也曾妄想过,万一父兄不知道呢?可是那些梦已经?给?了她答案,真正的、斩钉截铁的答案。
父兄在天牢中对前去搭救的裴景琛说过的话,分明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只?因,那所谓被掩藏着的真相。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往最不起眼,如今更是这样,一切都像在暗中牵好了线,她从前的所有梦境现在才堪堪联系起来,成?了完整的一张图。
无论是宁婕妤顶着血海深仇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还?是萧承豫如何搅弄风云,同他们秦家?又有什么关?系?可那上百条人命,却平白葬送了性命。
秦姝意恍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尚书府忠的从来不是萧家?,而是这天下万姓。”
父兄知道他是逆贼之后?,却存了心软的想法,总想着萧承豫或许会是个果决而贤明的君主,哪怕他的生母是当年?天水郡的嫡系,却还?是留了一份余地。
却没想到,全家?竟会因此丧命。父兄终身为?海晏河清的天下而请命,哪怕死之前,也没有说过新帝的半句不是。可他们养大的狼,却反过头来露出獠牙。
秦姝意失了神,讷讷开口,嗓音低而哑,“裴二,倘若三皇子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可我?还?是想杀他,那你会觉得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么?”
裴景琛为?她顺气的动作一顿,抬起她的下巴,郑重?道:“于情?于理,换成?旁人,或许会劝你一笑泯恩仇,相忘于江湖。”
青年?用?指腹拭去她眼角冰凉的泪水,“可我?只?会同你说两句话。其一,一切随你心意;其二,别脏了自己的手。”
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他又补充道:“夫人,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永远不要自责,不要回头看,不要折磨自己。”
裴景琛俯身望进她眼里,“这样只?会让关?心你的人为?你悲伤,为?你惴惴不安。我?也会心疼。”
秦姝意微怔,只?觉得喉咙里堆了千言万语,此刻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