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五点半,平村镇小学的钟声?远远响起,这场“非正式座谈会”才?宣告结束。
“咳咳,就这样?吧,事不宜迟,明天我和小杨、小李都下乡,对于群众的迫切需求,我们一定不能耽误。”
“领导说的是,我俩回去也仔细准备,做好?群众工作。”
“外面天黑透了,路上千万慢着点啊。”
互相?客套几句,赵成功和陈爱党告辞离开,推着电动车走出镇政府大门,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艾玛,这个新来的冯干部真太能呱呱了,老?镇长都没他会说。
但俩人素来不对付,这当口心里揣着事儿,更不可能冲对方抱怨,戴好?手套就一前一后回村,然后各自关起家门琢磨。
那冯干部年?轻话多,可人家脑袋瓜精明,又是问物证又是问人证的,三?两下把?他们镇住了,看样?子明天还得打起精神啊。
陈赵两人点灯熬油细思量的时候,唐贵也没闲着,他跑完东家跑西?家,直到八点多才?收工。因说话太多,嗓子都有些嘶哑了。
马秀兰心疼得不行,慌忙给儿子倒热水、盛饭,又拉开炉门,生?旺火炒了俩鸡蛋,“多吃点儿,吃完妈再给你炒。”
唐贵边点头边吃,不忘给亲妈挑个大拇指,嘴里含糊道:“世上只有妈妈好?呀,我这么大了还是妈的宝。”
马秀兰笑呵呵地坐到他旁边:“嗨呀,看你这孩子。”
刘小娥:“……”
煤是她买的,饭是她做的,马婆子可真会捡现成,哕。
可惜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刘小娥暗暗瞪了马秀兰两眼?,等唐贵吃完饭才?问他今天走动得咋样?。
唐贵:“我感觉差不多,反正该跑的一家没落,群众路线算走通了。”
“……”
唐旭阳心说就你这名声?,有没有群众相?信且两说呢,但是瞅了眼?亲爹嘴边的燎泡,小伙子到底没吭声?,端起碗筷去厨房了。
马秀兰没那么多顾忌,直接问道:“王永富咋说呀?妈跟他打过?交道,老?家伙就是生?了副窝囊模样?,其?实鬼得很。”
“说通了,最先去的他家。”唐贵靠着椅子被剔牙,见?家中老?小脸上都透着不安,索性给她们透一点底儿,“甭瞎发?愁,咱村抓着宅基地的就十五家,他们自己泛过?味儿想想,也知道毛病不在我身上。”
管他黑的白的香的臭的,今天他可是磨尖舌头把?脏水统统泼出去了,看大队明天咋应付吧。
最多顶不住吃了吐,不差那五百块钱。
唐贵自认将道理想得明白,一条条分析透彻,然而夜里合眼?睡觉时总不安稳,一忽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混过?关比啥都强”,一忽想着“纸包不住火,以后陈爱党和赵成功知道他泼水了咋办”,半边心肝火烧火燎的,另半边却像塞了冰雪碴子,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
刘小娥被他吵得难受,低声?骂道:“你咋这样?窝囊?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爱党要撒开手把?你推出去顶缸,我就跟他拼了!”
说完翻过?身卷走被子,蒙住头脸自个睡了。
唐贵:“……”
妇女同志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老?陈家几口人,他家几口人,拿什么跟人家拼呀,唉。
满腔愁绪无人诉,唐贵直到半夜鸡叫才?眯了一会儿,第二天眼?下青黑得厉害,不得不抹了碘伏层层遮掩,然后才?蔫头耷脑地去大队。
完了,三?个干部下乡,他只认识小李一个,看陈爱党和赵成功的脸色,跟人家也不熟,这可咋办呀……
唐贵不自觉地做好?了挨批评甚至挨骂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这会开着开着,竟然柳暗花明了!
“……兹事体?大,镇政府党委班子高度重视……民心是我们开展基层工作的基石,群众利益不容有失……经综合研判,上级领导要求我们以稳定为前提,以保障群众切实利益为目的,放开手脚,向前推进……”
那冯干部微仰着脖颈口若悬河,叭叭叭地说个不停,坐在他左右两旁的小李小杨俱有些不耐烦,唐贵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听出来了!乡里这是不愿惹麻烦,要按大阄把?宅基地放了!
反正乡下荒地不值钱,那几家没登记的全?从一百五变二百,照旧碍不了多少事。
真正的四两拨千斤呀!如此一来,抓到阄的社员自然没意见?,石桥村大队的脸面也保住了,他、他也能跟着过?关!
不愧是乡干部,高,实在是高啊!
唐贵盯着冯宏图讲话,那眼?神火热得让旁人肚里猛翻白眼?,然而他全?不在乎,等冯宏图终于指派了重新量地的任务,立马积极跟进,一边变着花儿地夸赞一边跑前跑后,顺便表了表自己的委屈和忠心,舌头都差点打结。
陈爱党:“……”
唐贵这嘴皮子,真特么天生?当官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