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重新稳定下来,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动作微顿,随即又从容放上灯罩。
咣当一声,书房门被撞开。
周云飞抬头,看见数名刀兵开路,随后进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他笑了一下,“魏大人,又见面了。”
说罢目光落在崔凝身上,“想必这位就是监察司崔大人吧。”
此刻显然不是个寒暄的好时候,崔凝未语,只微微颔首,权做见礼。
魏潜看着周云飞,眉头紧锁,并没有因为抓到凶手而有丝毫放松和开心。
周云飞不断被贬,很难想象,他其实是个廉政爱民的好官。身处江南富庶之地,财帛动人,有多少人能丝毫不沾?
周云飞可以。非但如此,他每到一处,做的都是利民好事。其实若非他政绩傲人,早就因为多年前那场水灾被贬到尘泥里去了,哪儿还有机会在这等好地方做县令?
魏潜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才轻松不起来。
程玉京多年耽于玩乐,所谓上进,就是一心只放在与同僚斗争上,背地里也不知耍过多少肮脏手段,身上又不知背过几条人命,如今却还好端端的坐在刺史之位上,而他今日,却要来抓一个真心为民的县令。
这世道,人命贵贱如此分明。
魏潜心中复杂,面上却未容情,“周大人是想替自己分辨喊冤,还是这就随魏某走?”
“再坐一会吧。”周云飞握着扶手缓缓坐下,“让我把这些公文整理好。”
魏潜未语,转身走到门外廊下。
崔凝直觉一直很准,她见周云飞,便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奸邪之人。她很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铤而走险。
周云飞并非找借口拖延时间,而是真的在整理公文。他飞快将桌案上杂乱的公文一一分类放好,而后似是留恋又似是解脱的看了一眼,起身欲走出书房。
魏潜进门,“罢了,就在这里说吧。”
算是给他最后一点体面。
周云飞顿了一下,旋即道,“也好。”
魏潜随便寻了位置坐下,“您也坐吧。”
“家里人都被我打发了,只剩个不懂事的小子,眼下恐怕也不能招待诸位了。”周云飞坐下,听着外面那中箭少年低低呜咽声,忍不住攥紧了手,“他什么都不知道,魏大人让人给他包扎一下吧。”
他没有出去,但是闻到了血腥味。
崔凝道,“放心吧,已经去请医者了。”
紧接着,屋内一片沉默。
崔凝见魏潜没有要问的意思,周云飞也没打算主动交代,便只好开口打破僵局,“想必大人心里也清楚,我们若无凭无据,绝不会这样深夜闯进来拿人。我看大人将家眷早早送走,向来也是早有准备,咱们就不兜圈子了吧。”
崔凝停了停,继续问道,“周大人为何杀杨檩?”
周云飞早处理好一切,心里自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挣扎与不挣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开不了口。
他还是贪生,可是,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不能不做的事情。
魏潜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七年前,程玉京在润州任长史,冬至时与几位友人相约去郊外山庄赏梅,巧遇一名赤足踏雪的小郎君,其中有一人画下了当时情景。”
他边说,修长的手指边摩挲着信封边缘,并不急于打开。
崔凝坐在一侧,能看见信封上并没有字,只绘了一支梅花。
“那个人叫梅君尧。”魏潜手指顿住,看向周云飞,“周大人可识得此人?”
周云飞闭上眼睛,害怕泄露内心过于真实的情绪。
梅君尧此人,生性放/荡散漫,恣意纵情,因着性格的原因,他的画以其自由、鲜活、多变的风格,在江南道乃至整个大唐都极负盛名。只不过他常出令人惊艳不已的佳作,却也因常常画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东西,而被许多人认为轻浮、上不得台面。
不管世人如何评价,都不可不否认,梅君尧是个才华横溢之人,只可惜才子命薄,英年早逝。
“四年前,梅君尧病逝,从他家中流出一副‘玉山雪中行’,被称作梅君尧巅峰之作。这幅画被人用五千金买走。”魏潜扬了扬手里的信,“周大人,这笔买卖就是你牵的线,对吧?”
周云飞缓缓呼出一口气,哑声道,“不错。”
二人的关系一直都很低调,外界知道的人并不多。周云飞克己复礼,梅君尧放浪形骸,两个人的性子南辕北辙,若说两人是至交好友,怕是没几个人会信。然而,现实往往都是最不合常理的那一个。
梅君尧早被逐出家族,他突然病逝,家中只剩下一屋子莺莺燕燕,并一个十来岁的儿子。梅君尧花钱向来不节制,家中除了一些平日添的贵重物件之外,也就余些画值钱,翻了箱底,全家上下加起来,居然连两百贯现银都没有,而他那儿子因着娘胎里带出的病,又只能娇贵养着,若不想法子,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