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面前的两个人,微微一哂。他是苏州刺史,本应统领一州事务,可实际上全州上下大小官吏几乎都被杨别驾给收服了,仅有眼前这二人是他心腹,一个从七品的参事,一个从九品的录事。
他俨然已经被架空。
一旁的杨录事此时神志也全然清醒,忙跟着劝道,“胜败在此一举,大人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按照他们打听到监察使出发的时间算,就算再慢,人也早应该到了,去常州的监察使卷宗都查一半了,却迟迟不见有人来苏州。二人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来程家花园,不料程刺史还在悠哉焚香。
“你们以为就我手里抓的那点证据就能扳倒杨檩?”程刺史展开折扇,缓缓扇风,“苏州是杨檩的天下,他若是棵树,这苏州的官场便处处都有他的根须,他要是想往我头上扣点罪名,简直轻而易举,你们还想着反击?太天真。”
于参事两人闻言顿时紧张起来。
程刺史瞧着他们忽然挺直的脊背,嗤笑一声,懒洋洋的道,“他现在还没把握取而代之,不会动我。我若出了事,上头再派人来,说不得呐,还真能把这苏州的天给捅破了。哈,他杨檩敢吗?安心吧,只要我不动他便不会动。”
“大人,魏长渊此次定会来苏州吧?”于参事不死心道,“上一次咱们没有寻到扳倒杨檩的有利证据,这一次不一样了,那魏长渊从不卖任何人面子,咱们手里的证据真递到他眼皮底下,不叫杨檩死也得叫他伤筋动骨。”
程刺史嘲讽道,“说的好像我就是什么好人似的。别回头坑了杨檩,连着自己个儿也埋了。”
别看他做这闲散刺史好几年,若往深里扒拉,也并不比杨檩干净多少。倘若魏潜较真,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就留在苏州死磕,就算最终把杨檩拉下马,他也难有什么好下场。
相比起扳倒杨别驾,他似乎对别的事儿更感兴趣。“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这回来苏州的监察使是个女官。”
杨录事惊奇道,“竟出了位女监察使?”
监察使官职并不高,杨录事又不过是个从九品的文书,消息不够灵通,自是未曾听说过此事。
各地的女学才开始步入正轨,还培养不出真正得用的人才,而绝大多数知时政通经史的女子都出自世家大族,陛下自然不愿重用,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因眼界所限,便是有那机敏的也难担起重任。因此迄今为止女官虽多,真正掌握实权的女官却是凤毛麟角。
“这位监察使若是真能顺当当升上去,可谓大唐第一人了。”于参事叹亦颇为好奇,“不知她是何许人?”
当今陛下虽有心用女子,但碍于种种原因始终没有真正搬到台面上,就连有着宰辅之实的上官婉儿,也并没有担任相应的官职。
这位女监察使将来是止步不前或是扶摇直上,不仅仅一个人的官场沉浮,而是一种着政治风向。
“兵部尚书崔玄碧的孙女,魏长渊的未婚妻,崔世宁。”程刺史扬起嘴角,兴味愈浓,“要不是怕杨檩草木皆兵,真该好生会一会这位小崔大人。”
陛下怎么会突然起用世家女?三人脑海中都闪过这个疑问。
不管答案是什么,于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
一番惊奇过后,于参事仍是忧心忡忡,话题又不免转了回去,“大人要早作打算才是。”
杨檩此时不动手,不过是等个时机罢了,程刺史若是只求这一时半刻的安稳,他们这些“程派”的下场可想而知……
能坐上苏州刺史的位置,哪能是个简单角色?程刺史自是知晓于参事此时心中所想,他岂会坐等为数不多的心腹生出异心,“我不动手,自有人按耐不住。”
他起身慢条斯理的理好衣襟,俯身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施施然向外走,“人欢无好事,狗欢没好天儿,你们安安心心瞧着那伙人蹦跶便是。”
于参事松了口气,回想起来,杨檩也不止一次想陷害程刺史,可迄今为止尚未成功过,自己这位上官虽然永远都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里权利被架空的所剩无几,整日的躺在成家花园里头玩乐,却仍然稳稳当当的坐着刺史之位。
程刺史慢悠悠的出了石舫,侍女为他撑起伞。
程玉京今年四十有七,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多岁,虽则面容并没有生的多么俊朗,可难得一身清雅风姿。
微雨拂柳,荷叶见枯,他着一袭月白宽袖大袍缓步而行,惬意的很,也不知道想起什么,甚至心情颇好的哼起江南小调,惹得身旁的侍女频频抬眼偷看。
天空中阴云低垂,时方过午便已似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