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数年前那个夜晚,上官让他和他的兄弟们断后,用命去断路。黑夜,冲天的火光当中,他的那些兄弟们,也是这样在他眼前,一个又一个绚烂又绝望的死去。
谁说当兵的一定要坚毅,果敢?
上过战场的兵,心里都是戾气,是仇恨,是尖锐阴暗,是无数个夜晚自我折磨发疯,回想那些亲眼见证的生死离别之痛。
杜勤的眼睛里,情绪太多了。
他本意是想要引导这帮小子们知道自己该去保护谁,可现在这个环境里,他自己倒是先入了戏,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真假。于是他站在那里,一脸恶意,用似哭非哭的语气说道:“你们刚刚,杀死了县太爷。”
这简直是强盗逻辑!
而且那就是个稻草人而已,它那么丑,它怎么可能代表着县太爷!县太爷在衙门里好好的呢!
裴宝来、李泉等人有无数句话可以反驳。
可他们一句都说不出口。
长达一个月的军训生涯,让他们的身体和意志力都在饱受煎熬。
在这个封闭的军营里,他们好久没有出去,每天除了打架就是训练,精神本就十分脆弱。
如今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写着陈庚年的那个稻草人被火焰炸的四分五裂,真的很难不崩溃。
而且,一开始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当兵是为了保护江县,保护县太爷,可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保护吗?
杜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裴宝来等人浑浑噩噩的回去睡觉,甚至都没有顾得上骂人。
这一晚上,裴宝来都没有睡安稳。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杜勤那张恐怖狰狞的脸,用充满恶意的表情说道:“你杀死了县太爷。”
画面再一转,冲天的火光当中,陈庚年在他眼前,像是那个稻草人一样被炸碎。
太恐怖了。
不仅裴宝来,相信这帮小子们也都一样彻夜难眠。
杜勤没有说战争的残酷。
可他断掉的胳膊,阴冷又饱含恶意的眼神,冲天的火光,以及炸掉的稻草人,都在给这帮年轻的民兵们无声诉说:战争很可怕,如果你不强大起来,你想要保护的人,就会因此而死去。
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第二天,裴宝来等人起床,一个个还是无精打采。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远处有人笑道:“小子们,来吃饭了。我听说你们最近训练特别辛苦,所以让丁晴给你们熬了白米粥,还加了白糖,赶紧来喝。”
竟然是县太爷!
往日要是瞧见陈庚年,裴宝来肯定早就跑过去了,可今天他竟然莫名有些害怕。听到陈庚年声音的瞬间,他下意识抬起头,训练场上,昨夜的狼藉还没有人收拾,那些炸裂燃烧的稻草人碎片,还在训练场上散乱着。
陈庚年来的时候看到了,但饶是他再怎么聪明,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可裴宝来知道,在场的所有民兵都知道。
县太爷给他们每人都盛了香甜软糯的白粥,每个人一大碗。
在他们的伙食方面,县太爷从来都很大方,每顿饭都吃的很好。可今天,看着手里这碗白粥,大家都觉得难以下咽。
陈庚年给他们盛碗饭,见一群人都死气沉沉的,纳闷道:“怎么了这是?”
说话的同时,他在裴宝来身边半坐下来,笑道:“训练太辛苦?还是杜教头欺负你们了?要是真觉得太累,那我让杜——”
“不,不累!”
听到这话的裴宝来猛然抬头,他看向陈庚年,认真说道:“县太爷,我们就是有点事情没想明白。你,你能不能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想一想。”
啊这,这么严肃的吗?
陈庚年有些茫然,他估摸着这群小子是被练狠了心里有怨气,可看宝来这样子,又不太像。
但裴宝来不愿意说,李泉也闷不吭声,甚至都不敢跟他对视。
陈庚年无奈,最后只能先走了。
等陈庚年走了,大家反而都长舒一口气。
训练场上的稻草人‘尸体’还在,县太爷在旁边坐着,他们实在心里难受。
“县太爷一大早带过来的粥,都别发呆了赶紧喝,还加了白糖呢,不许浪费。”
裴宝来示意众人赶紧喝,可他自己其实也喝不下去。
心里堵得慌。
到最后,他实在是没忍住,低声说道:“我昨晚梦见县太爷——”
“我也梦见了,一晚上都特别害怕!”
“杜勤那个垃圾,整的那么吓人。”
“操,他真的有病,晦气晦气!”
有裴宝来起了头,大家都开始纷纷开口。
这么一交流才知道,原来很多人昨天晚上都做了噩梦。
裴宝来见大家都在说,唯独李泉一声不吭,于是戳了戳李泉的肩膀:“泉儿,你咋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