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其他的几个侍郎、员外郎,刚才还在高谈阔论、谈笑风生,现在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个个如老僧入定一般。
他们这些外生官,深知京城水深,初来乍到,就算有千万抱负,百般能力,也得先夹着尾巴做人。能够在官场上做到这一级别,个个都是人精,他们办事能力且不置评论,但是察言观色的本领,却堪称一流。
不过,这一等,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得到见朱延的机会。
等他走后,众人才松了口气。
一人问道:“先前那人是谁,怎么连杜寺丞都要给他让位子!”
又一人低声道:“在京城,有几个人不能招惹,这就是其中之一。”
范小刀走在路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数日不见,太子朱延一副形容憔悴的模样,不是已经监国了嘛,大权在握,应该风光无限才对,怎得比圣典之时,还要疲惫?不过,看到范小刀到来,朱延仍然觉得开心,一拳打在了他肩膀上,“这么多天,也不来看我,还要我派人去请?”
范小刀呵呵一笑,“不是觉得你忙吗,怎样,现在当了监国,感觉如何?”
朱延满脸愁容,“一片乱象!一团乱麻!一塌糊涂!一言难尽!”
不对啊,这些年来,太子一心想要主持政务,干点实事出来,怎么才接手了几日,就变得如此消极?
范小刀道:“何出此言?”
朱延将范小刀请到了书房,又让允才关上了门,道:“我的好兄弟,实不相瞒,监国这个活儿,真不是人当的。每天批不完的奏折,听不完的奏报,各衙门的人情,都到了我这里,就连内阁,也都不票拟,直接将奏折转到我这里。今天南疆叛乱,明日四川水灾,后天福建大旱,天灾人祸,触目惊心,各衙门来我这里,就为两件事,要钱、要官儿!”
范小刀笑道:“这不挺好吗?都是求你办事,不用看人脸色。”
朱延道:“好个屁!问题是,现在国库里根本没钱!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现在朝廷户部的账上,拿不出五百万两银子!这次查抄太平道观,你猜从他们那边查了多少银两?三百万两!每日那些官员,跟狗皮膏药似的,把你堵在府中,不见都不行。我终于明白,父皇为何住进西苑,不肯上朝了。”
与其整日跟大臣们推诿扯皮,不如甩手不管。
惹不起,躲得起。
你们狗咬狗,我走修仙路。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这就是当今皇帝的当政路线。
可是朱延不是皇帝,他心中有理想、有抱负,想要为天下、为百姓做点利国利民的实事,可现在的情况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他想要推行一件事,群臣们跳出来,百般阻挠,这个有困难,那个有难度;当他发一个教令时,马上就会有几十封反驳的奏折递上来,要么是有违祖宗故居,要么再问问陛下的意见?
范小刀道:“陛下不是已经放权了吗?”
这正是让朱延头疼的地方。
“放权?没有的事!三品以上大员,还有军队的权力,都在父皇手中,留给我操作的空间太小了。父皇把我放在这个位子上,还要负责给内廷搞钱。毕竟,修仙问道,可是十分费钱的事儿。”
范小刀奇道:“现在他还在修炼长生?”
朱延道:“这件事,他坚持了二十年,又岂会轻易放弃?”
范小刀苦笑道:“你喊我过来,不是为了让我听你诉苦吧?”
朱延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圣典那夜的事,我要谢谢你。”
“谢我?我可担待不起。”
朱延正色道:“我知道,当年栖凤阁的事,让你困惑了许久,父皇也一直欠你一个交代。不过,若不是你,那夜我们怕是早已死在了高阳王的手下。”
范小刀微微摇头。
朱延又继续道:“第二,我要向你道歉!”
范小刀猛得一激灵,“道歉?”
朱延道:“不错。这些年我与姑姑之间,确实有些默契。你也知道,父皇疑心很重,有些事也是做出来给他看的。我们之间内斗,也是父皇喜闻乐见。不过,在对于你的事上,我与姑姑之间,还是产生了分歧。”
“所以那日鸣翠湖上鬼王要杀的人是我了?”
朱延心中一震,“你知道了?”
范小刀摇了摇头,“猜的。”
朱延道:“当初,你皇子身份曝光,姑姑觉得你将来会是我的一大威胁,所以动了杀心。我虽然没有同意,但却也没有阻拦,若不是你武功高强,察觉到异样,怕是已酿成了大祸。这件事后,我跟姑姑大吵了一架,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清扫障碍,谁又料到,她跟高阳王有瓜葛呢?”
事情已过去,再去追究,已变得毫无意义。
他问道:“太平公主,最近如何?”
朱延神色凝重,摇了摇头,“没见过她,也不想再听到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