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神看了看林叔举着的平板——居然是自己本科的辅导员。对方推了个名片过来,说他的家人辗转联系到他,问高明现在的联系方式。
家人?
高明接过平板,看着那个叫“茗”的人,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哪还有什么家人。
新的朋友列表也躺来自这人的申请,高明点开,震惊地看到备注信息写着三个字:张沛霞。
犹豫再三,他按了拒绝。
可对方不罢休,不一会新的申请又来了,通讯录那一栏的红点那么扎眼。
再点开,备注信息变成了一段话。
难以置信的内容让他急火攻心,平板电脑从再也用不上力的手里掉落,随着那坠落地面的响声,他的呼吸被滞住,许久不痉挛的身体癫痫发作似地剧烈震颤起来……
陈贤看到一夜之间病情急剧加重的爱人,不住地追问护士护工。听说他是看着看着什么突然呛咳,紧急吸痰之后呼吸恢复,但发了烧,一直到现在都昏睡着。
护工讲了来龙去脉,把磕碎了屏幕的平板拿给陈贤看。一打开就还是那个聊天界面,他辨认出那条“打招呼信息”——
「高明你好 遗憾告知 你母亲已于12月28日13时辞世 据沛霞遗愿 特联系你商讨遗产分割问题 请通过」
高明同意了申请,不知为什么,那边连续打来了两个语音都未被接听,高明只回了一条简短的文字问情况,对面发了一张照片,是一封手写的遗嘱。
然后又是对方打来的几个未接。
最后是一条语音消息,陈贤转了文字来看,对方提出要打给高明一笔钱结清这事。
陈贤不想当着高明听,他走出病房,调低了音量播放。那边那个熟悉又无比厌恶的男人声音,气得他想把平板再摔一次。他掏出手机,大步流星远离病房门,一直走一直走,想要打电话给那个老不死的,质问他为什么干这种事情!
直到走廊尽头。
那扇窗又是放进来刺眼日光的所在。
事已至此,去质问父亲有什么用?
父亲也不知道高明是这个情况。
陈贤矛盾地回到病房。
看着抗生素一滴一滴输进去,高明还是昏睡着,在呼吸面罩下艰难喘息……
他控制不住心底的愤恨。
他们亏欠你的,你应得的!
陈贤翻出高明的银行卡,拍下卡号发给那个叫“茗”的账号,还附上一句:「一分也不许少!」。
病床上的人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
“高明,难受吗?我帮你换个姿势。”陈贤立刻放下平板站起来,理清连着那人身体的一大把管线,和护工配合着小心给他翻了个身。摸起来,这人的体温下去一些了,但肯定还在烧着。
他又在陪护椅上坐了一会,瞟了眼平板,看到对方回了个ok的手势表情,然后发了转账截图过来。
怎么可能那么少?陈贤不耻地笑了一下。
人渣!
他撑住头,气呼呼地盯着病床发呆。
人渣……第二个人渣?
自己做的这都是什么事?他幡然醒悟。
瞬间,心里全是对自己未经同意就替高明决定的后悔和后怕。陈贤趁着高明还没醒,偷偷把聊天记录都删掉了。
又过了一会,他又打开对话框,发过去一条「以后别联系了」,然后干脆把“茗”这个好友拉黑了。
——等高明醒来,骗他说根本没有过这一回事,他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吧。
“我好像……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我梦见我在一个高台。”
“一个点,四下都是虚无的白。”
“原来,不仅路的尽头是悬崖,身后连退路也都没有。”
“没有未来,没有过去,孤立无援。”
这一病又是一个多星期,高明迷迷糊糊说过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唯独没有问过张沛霞的事。
陈贤不敢和他坦白关于此事的任何一点,他怕高明不会再原谅他。
还是有一天高明叫他帮忙找出自己重疾保单来看看时,才又说起了这个话题。
他会头晕,看不了那些条款细则,陈贤就坐在病床边替他研究。
他突然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会买保险吗?”
陈贤摇头。
“我是打算过了一年就死的,过了那个免责期,找个地方,了结了这条贱命。让那笔钱去恶心我妈,提醒她还有个被她遗弃了的儿子。”
陈贤震惊地看向他。
“我想报复她,我想让她生不如死。”
“你干嘛非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啊?”陈贤不停摇头,“高明,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高明声音变得哽咽,“我说得多傲慢啊。其实我比你还不懂如何面对、如何原谅、如何去爱。我教个鬼啊,我都不爱自己,还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