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药房取药,拿回来我教你们怎么上药。”
陈贤接过处方单就准备出去,可高明勾着他一只手不放开。陈贤怔了下,看着检查床上的人单薄可怜的样子。
他果然还是好怕吧?
“高明,放心,不离开你。”陈贤贴近他道。然后转头把单子递向护工,用英语指示了一番。
等的功夫,陈贤沉默地靠在检查床边,轻拍着高明的手臂。
想要给他些支持,可总像是不得要领。想要给他最好的照顾,可怎么还是让他不断地出问题?哪里有做出什么实质的改变啊?……
护工取回了药,打断了陈贤的自责。他又温柔地哄了哄高明,然后按医生的吩咐,站在旁边帮忙扶着高明的双腿,认真看着医生操作。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陈贤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看到医生轻轻掰开那处,那裂口内已经露出了白色的组织,药膏挤进去,病床上的人变得不安,难受地轻哼,被控制在自己手里的瘦弱双腿也开始无意识地抽动……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陈贤无法控制地去想,下唇都快被他自己咬破。
医生很快就演示完了,又交待了用药的注意事项、建议他们回家尝试温水坐浴。看陈贤明白了,便走去水池处洗手。
陈贤独自留在隔帘里,颤抖着帮高明换上个新的纸尿裤、提起外裤系好,然后呆呆站在原地轻喘,紧握着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心。有些腿软,他不敢现在上手去抱高明。
被折腾了一通的人无力地睁开眼看了他一下,用气音说了句:“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呀,高明……”听到他的话,陈贤的心难过得都要爆炸了:“你该有多难受啊?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陈贤说完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喘了口气。
怎么搞的?怎么话说出来又是指责?
“没事,没事的啊,会好的。”他重新去安慰高明:“我抱你起来,我们回家。”
高明几乎是完全靠他的力气从检查床上撑起来。上了药,他的反应没有那么剧烈了,只是低血压还是很严重。陈贤搂抱着他的上身,把他的脑袋护在胸口等他适应过来。那人一点力都用不上,身体沉沉地往下滑。
这感觉和他做完手术刚可以起床时一模一样,陈贤想起来那种好像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惧。
他的虚弱暴露无遗,他完全依赖着自己的照顾。陈贤抱紧了他,下巴抵着高明的毛绒绒的头顶,用手轻拍他的后背。高明的鼻息吹在他胸前,透过衬衫,有些热。
千万不要熄灭,永远都不要熄灭好吗?我的核心。
“别难过……”怀里的人突然出声。
陈贤稍松了些劲,高明的头顺势仰靠在他的胳膊上。他看到那人脸色惨淡地喘息着,用唇语继续说:“没事。”
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却还能感觉到自己伤心,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
陈贤想哭,他咬着唇别过头去喘了两口气。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软弱了?一定是被这家伙传染了。
自己总是怕成这样,怎么能给他鼓舞?怎么能给他支持?这双颤抖的手,怎么能撑起两个人的天?
定了定神,陈贤牵起高明的右臂搭到自己肩膀上,然后拢着他的腿把他抱回轮椅上。他单膝跪在他身前,低着头帮他整理,咽下眼眶里的泪。那双瘫足早就又甩丢了毛袜,从宽松的裤腿里垂下来软崴在地上。陈贤将它们握住托起,在手上暖了暖,然后摆到脚踏板上的软枕上。
变了形的脚在软枕上点动,蹭出来一个个小坑。
陈贤扶了下轮椅上细弱的腿,抬起头。它们的主人虚弱地闭着眼,好像又要睡过去了。
似乎一直都还抱着一种幻想在生活。潜意识里觉得只要高明能找回足够多的求生欲,情况就能自然而然变好。
陈贤揉揉眼睛。
不可能了。他的腿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强壮了。他不可能再变回以前那个皮实的少年了。他需要自己想活下去,但空有一颗向好的心是没用的。他已经不能自己走路了,未来每一步,他或许都需要别人撑着才能继续。他需要的照顾也是容不得马虎的,是不能像自己这样散漫的。
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他们幸运。
陈贤好像第一次接受并理解了高明的残疾。理解了高明口中那句“本是一样的人,却不再平等了”是什么意思。
他的病带来了多少永久的变化。自己要蹲下或者跪下才能和他看同一个角度。地面上一步就能迈过的不连续性,对他而言可能就是绕不过去的鸿沟。再常见不过的一次着凉,在他身上可能就是一场劫难。他的一切出发点从想不想做变成了能不能做,他多了那么多顾虑和担心,那么多不适、不方便、不自由……
如果真换成自己,怕是不会有他这么大的勇气。
是什么让他重燃活下去的欲望的,陈贤不清楚。
但太好了,他的高明,还是那么勇敢